故乡里的中国|和我同龄的护士,在老家见证“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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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剥洋葱people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病人, 科室, 医院, 医护人员, 武汉
涉及行业:服务业, 医疗卫生
涉及职业:政府公务员或事业单位工作者
地点: 安徽省
相关议题:新冠肺炎
- 在疫情期间,医护人员的工作量和工作压力都非常大,尤其是在重症医学科和ICU病房。
- 医护人员也想和家人团聚过年,但为了照顾病人,他们只能留在医院工作。
- 在疫情初期,很多医护人员前往武汉驰援,其中包括张涛,他在那里亲身经历了新冠疫情的严重性。
- 在职业选择上,男性护士仍然面临偏见和挑战,但是张涛和其他男性护士们都坚持了下来。
-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冠病毒的传染力虽然下降,但仍然对ICU病房里的病人和医护人员构成威胁。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有关春节的气氛早已涌进医院,透明橱窗上贴着红色的窗花,几串红色灯笼挂在科室。而人影却寥寥,有医护人员放了假,一些住院病人也短暂离开了医院,在家人的看护下回家过年,唯有ICU病房的灯常亮。
除夕日,街道冷冷清清,店铺的卷轴门大多都关着——大家都回家过年了,爆竹声忽远忽近,清晨七点,巨大的声响连连穿透车窗,落入张涛的耳中。
他是黄山首康医院重症医学科的一名护士,和往常一样,张涛在六点起床,拎着盛满饭菜的保温饭盒,坐上了通往医院的班车。
我和张涛相识于2020年初。那时家乡黄山市有医护人员前往武汉驰援,其中一位便是张涛。作为同龄人,我当时很佩服他的壮举,也一直关注着他的经历。他也是黄山市这座四线城市这三年疫情的见证者。
临近春节,有几位病人出院了,尽管他们的身体状态并未达到离开ICU的标准。一切都是为了过年,张涛记得,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已经在ICU病房里住了几年,身体状态始终没有好转,几乎每年过年,他的妻子都执意将其接回家。哪怕此时此刻,他仍然处于植物人的状态,肺管都是切开的。
医护人员也想和家人吃个团圆饭。为此,在除夕日,重症医学科室的主任决定不收新的病人。这是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一年之中,唯有除夕日是ICU病房的“减负”之日。
相较前些天,除夕日的工作量少了许多。病人少了,张涛和同事每人负责的病人数量由5人左右,变成了3人左右。他的班是早晨八点到下午四点半,下午四点二十五,张涛已经冲完澡准备下班了。
能在下午四点半准时走出科室,这是2022年12月以来,张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12月9日,国家卫健委称,医院不能拒收阳性病人。科室很快响应,ICU病房当天就接收了第一位因新冠引起基础病并发的病人。张涛和同事带着N95口罩,问主任,“真的收进来了?这回是真的要放开了?”主任点了点头。
在黄山首康医院的重症医学科,一共有24个床位,其中五个单人间,一个三人间。最初,科室有意识地将阳性病人和其他病人隔开,医护人员穿戴好进ICU病房才穿的消毒衣帽,戴着N95口罩为病人治疗、护理。
但很快,新冠还是席卷了整个科室。医护人员、病人挨个中招,源头无法查证。因新冠引发重症而进入ICU的病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大部分都有基础疾病,有人是糖尿病患者,也有人是心脏问题。24个床位很快塞满,但每天还都是有人打电话来询问是否有空的床位。有人好转后出了ICU病房,也有人因病离世,但床位一直没有空余的时刻。
每天加班一至两个小时,成了常态,每个班次,一个护士要负责5个病人左右。张涛作为小组长,不仅得提前和上一班班次的组长对接病人情况,还得给组员划分病人。等到组员们洗完澡回家了,张涛还在跟下一班的组长对接。
饭变得不能按时按点吃。工作了四五个小时,都未必能回生活区喝一口水。最忙的时候,好几个同事一起喊他去帮忙,时间长了,“张涛!张涛!”的喊声像印在他脑子里一样。
提到最初的报名,这个圆脸的男孩子憨憨地笑,“有点意外。”2020年春节,他仍在ICU病房里忙活着。彼时,黄山市的病例数仅在个位,张涛对于新冠的了解,主要来源于新闻,“确实挺可怕的”。2020年1月26日,大年初二,张涛正在科室里值班,主任说,大家可以报名去驰援武汉,很多同事都在群里回应了,张涛以为,自己资历尚浅,不一定能选中自己,报名后就扔下手机去忙了。
好几个小时之后,经过同事提醒,张涛才发现,他被选中了。考虑到他是科室里唯一一个报名的男性,主任把这个机会给了他。次日上午,张涛还在家睡觉,便接到主任电话,说收拾好东西就可以上车了。
距离报名还不到24小时,他就抵达武汉了。大年初三的武汉并不热闹,像一座空城,夜晚,路灯都没开几盏,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响。看到这幅场景,张涛身旁一位三十多岁的同行哭了,给家人打了电话,还留了银行卡密码。他也有些发怵,但没有把担忧带给家人。
他被安排到一家民营医院。那里的ICU病房建设得并不完善,像是手术后病人过渡的地方。但是疫情之初,也被用来接待新冠重症病人。张涛每天穿着防护服上班,手套、口罩、防护镜等装备全部用上,在病房里热得一身湿透,隔着手套去摸病人的静脉,也变得更加困难。
工作的时间被拉长,在医院里穿脱防护服又有风险,有同事开始垫着尿不湿上班。张涛最累的一天,脑子困得发木,就在病房里垫了两个塑料袋,想靠着休息一些,躺下却直接睡着了。
在武汉,他眼睁睁地看着很多病人逝去,也知道了新冠的威力。他照着医疗队里专家的教学,在自己房间里设置清洁区和污染区,每天回到房间之后,就把脏衣服脱在污染区,用酒精做完消毒之后,才会踏进清洁区,防止自己被病毒感染上。
这一趟武汉之行,让张涛增加了对职业的认同。在职业技术学院学习护理时,身边的人都和他说,男的干这一行吃香。当他开始职业生涯,也确实在ICU病房里发现了很多男生能做得更好的事情,比如给病人翻身时,他总要去给力气小、个子小的女同事帮忙。然而,男生当护士仍然被有些人偏见相对。
在护士群体里,男性的比重相对少很多,ICU病房的活儿又很重。张涛也曾想过,自己未来要不要一直做下去,但在武汉时,安徽省的一个男护士长告诉他,二三十年前他也被岳父嫌弃过这个职业,但是他坚持干到现在,觉得还挺好的。
从武汉回黄山之后,张涛被邀请去分享经历,讲述他过去的职业生涯中未曾见识的业务技术。由于政策支持,张涛这批去武汉驰援的医护人员,还获得了提前一年考职称的机会。2021年,他去考初级护师的职称,第一次考便通过了。他成为了小组长,除了工资有了少幅提升,还承担了更多责任。
他待在科室的时间变得更长了。2022年12月21日,在科室里忙了一整天之后,他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体温也升高到将近38度,下班后去做了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在家里发烧、疼痛,躺了四五天,张涛就回到科室继续干活了。
三年之后,新冠的毒性下降,传染力却提升。ICU病房里的病人本就承受着重症,一旦感染新冠,身体状况不好预测。等到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差不多都阳了,这家医院的ICU病房索性不再对内部进行分区隔离,张涛和同事们大多也在感染的四五天就上岗,他们都想减轻同事的负担,让科室正常运转。
其实即便没有新冠的到来,ICU病房的工作也并不轻松。过去五年的春节和其他法定节假日,张涛都没有完整的假期,去年春节为了值班,连一顿团圆饭都没和家里人吃。每逢这种日子,正是病房“热闹”的时候,他见过很多因聚餐喝酒而进ICU的人,喝酒后撞车、喝酒后引起身体疾病,都是常有的事。
今年除夕,尽管主任说了不收病人,但还是接收了一名骑摩托车撞到颅骨的人。张涛说,按理来说,他可能得去精神外科,但是不少科室的医生刚放假回家了,其他科室收不了,ICU作为最后一站,不得不暂时收下这位病人。
有关春节的气氛早已涌进医院,透明橱窗上贴着红色的窗花,几串红色灯笼挂在科室。而人影却寥寥,有医护人员放了假,一些住院病人也短暂离开了医院,在家人的看护下回家过年,唯有ICU病房的灯常亮。
三年过去,张涛再回头看这份职业,“英雄”的光环逐渐消失。他说,这就是一份需要踏实付出的职业。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去外面进修,在具体的操作中学习,提高自己的业务技能。
生活不止是新冠。张涛爱旅游,尤其喜欢云南的山水和少数民族的风貌,那是一种和皖南完全不同的感觉。他相信,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等到这一波感染过去,他要休假出去旅游,找一个不怎么需要接触人的地方放空自己。
但张涛心里也清楚,等到这一波新冠感染过去之后,ICU病房依旧会常亮,数不清的疾病仍然纠缠着人类。而他和他的同事们还将在此驻扎,陪着病人们抗击一种又一种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