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校生说 | 打工第八天跑路:“我体会过的那种无助又来到了工人身边。”

发布日期: 2022-08-23
来源网站:mp.weixin.qq.com
作者:HOPE学堂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全能工, 下早班, 职校生, 跑路, 线长, 岗位, 宿舍, 板子, 工资
涉及行业:制造业
涉及职业:青年学生/职校/实习生, 蓝领受雇者
地点:

相关议题:职业教育, 工作时间, 职场欺凌, 职业培训, 员工体检, 压迫行为, 工资报酬

  • 打工者在黑厂工作,入职培训只算一个小时的钱,体检收取高额费用,餐补和补助从工人身上来,一天工作时间长达12小时,休息时间少。
  • 工人之间没有矛盾,但有人在挑拨,为老板的利益在挑拨工人。
  • 工人地位低下,死在线上是好事,至少还能给家里人带点钱。
  • 工人加班时长,线长态度恶劣,骂人,威胁解雇,不给签名。
  • 工人没有劳动保护,没有权益保障,没有人权保障。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今年八月,我在某省第三大公司,某市第二大公司做事。我坐了八个小时的车来到这里,盼望的是多赚钱,买辆车子,然后稳定下来,摆脱生活的困境。

我在高铁站下车了,想找个旅馆去住,问了问周围的司机,要多少钱,他直接指给了我地铁站的位置。这人是个好人,如果是我,我会把他带上车,然后介绍熟人开的旅馆,到时候口袋里的钱就留不住了。

我在第二天进了厂区,培训,办理入职,听入厂的老人说这个厂很黑,入职培训一天只算一个小时的钱,大概只有十块钱。没关系,我是来打工的,我应该抱最大的幻想,心态最重要,不然过几天就不想干了。

培训前还要抽血,做CT,做心电图,很明显,我瘦小的体格应该过不了关,因为我患有心率过速,不过我知道这个厂大量招工,随便你咋样都能进。当时我以为是打工人的福利,后来我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体检交了六十块钱,但是实际报销五十八块钱。当然我写这篇文章时只过了八天,还没到报销的日子。

这家企业是先交钱,后来给你餐补,最后才给你每天二十块钱的补助,可如果你要吃的有点肉,那每天就要三十块钱,当然你可以去啃大饼,干涩,油腻,但味道还可以,比没的吃要好多了。这些钱从工人身上来,又跑到老板手中去。一天从早八点半到晚八点半还可以适应,一星期休息一天也还好,但是听说马上就要十三天才能休息一次了。

随后就是入职听他们讲了什么安全须知,保密须知,然后就是各种罚款,各种规矩。我知道这不是训练工人,只是在树立自己的权威,很快我就会明白这些权威的重要性。

虽然会被认为是流水账,但我决定还是这么写。入职以后,第二天分配岗位,我分配到了一个叫做fv1的岗位,就是质检,我对这些很新奇,但是工作很快就把我的新奇打掉了。我学了二十多页的文件,讲了三十多种各种不良品的情况,然后被要求在两天内背下来。那我就背吧,但是那全能工发话了,这位全能工所有工序都会做,大小算个官吧。他是这么说的:反正你们在这里也创造不了价值,不如去干点别的。

他说的干点别的,就是让我们去和其他线的员工抢板子,因为工厂里的板子是循环利用的,你这条线多了,其余的线就少了。他们很厉害,把板子从我手里抢走,我们就骂了起来,全能工看见了,把我拉了下来,对对面的说了句客气话,总之事情解决了。

后来我们也很默契,你给我一个板子我给你一个板子,甚至还有说有笑,但是组长线长来了,我们还是要表现得很积极,似乎还是在为各自的利益争斗。我总感觉我们工人之间没有啥矛盾,一切矛盾都是有人在挑拨,再直接说,就是为了老板的利益在挑拨我们。

我和一个戴眼镜的人到了同一个岗位。我总是想跟旁边的人说话,我想了解这个厂。他说,这是家黑厂,问他为什么,他叫我去看看宿舍里第一天进来的人和第三天进来的人是什么表情,我很纳闷,于是我观察了下,第一天进来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快快乐乐,一个个提着大包小包,敞开笑脸,但是第三天进来的小伙子们就变成一副苦瓜脸,似乎是有些什么事情让他们不开心。

来到宿舍,仅仅一天就来了两个人,但是也有一个人跑路了,我问他:你为什么跑?他说管理太屌了,我第一天上班就被骂了,我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受人气的。这位老哥上了六天班,本来最后一天就可以领工资了,我叫他再忍一天。

第三天我就做好吃苦的准备了,干了几天后,线长看我无所事事,专门把我调到那些缺人的岗位,检查有没有胶水啊,检查有没有什么元件不合格……负责教我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哥,他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手要稳,否则摔倒了,人有没有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主板坏了,要赔一万多块钱,到时候只能离职了。

我于是小心翼翼地干了一天,随后一天就把我调到四楼,做流水线。做流水线就是要快,我速度虽然有点慢,但适应后,也不比那些老员工差。但我们算是零时工,只是临时借调过来帮忙的,所以线长对我们并不怎么客气。

第四天,我们在流水线上干到了凌晨三点,很累,很困,很冷,很饿。流水线上的员工匆匆跑到线长旁边,说有人熬不住了,快要出事了。我看见那个岗位是需要速度和力气的,那个员工浑身冒着虚汗,脸色发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线长大声喊着要死也要死在线上,不准请假。那个兄弟干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再也不见他的身影,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体会过的那种无助又来到了工人身边。

我到宿舍向大家说起这个故事,一个腰杆子很直的人跟我说,死在线上是好事,要是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就没有那么多赔偿,死在线上至少还能给家里人带点钱。我很吃惊,原来这就是我们的地位。

我在的宿舍八人间,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人,到我写这篇文章的早上包括我有两个人,其余人都走了,现在晚上又来了两个人,我很希望他们能坚持下去,不过我太累了。

到了第八天,我觉得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累。我们那条线有五个负责同一个工序的工友,有男有女,线长一直在催快快快,所以我们一直在加快速度,自然就少不了差错。线长说要我们做好点,不然查电脑,秋后算账。我们于是更加不敢放松。

可是就在今天晚上,我们辛苦了一天,突然告诉我们还要做一百个。做就做吧,最多一个小时吧,到了快做完的时候线长说要我们检查不良品,这么一检查可不得了,大概有一百多个不良品,大部分是我们这条工序上的人做的,我应该贡献了百分之十的不良品,其余两个人就不知道了。

线长很生气,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狗嘴里也不指望他能吐出象牙来,一直忙活到十二点,大家吃完了饭,就在那里补救。线长还在那里跟底下的小罗喽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我很烦,他也不要我们负责重要岗位,只要我们帮忙递个东西,我们那道工序上的人动作慢了一点,线长就不怀好意地阴阳怪气,说你动作这么慢赶紧下班走人算了,那位工友被他骂的烦了,就说了一句走就走,线长指着她说你明天不要来了,今天你下早班,星期一自己去离职。那个员工说,离职就离职,不过你得给我签名,省得我再看到你。那个线长说你不是我四楼的,你去找你的领导,不要找我。

到我写这篇流水账的前两个小时,是下早班的时候,线长直说愿意加班的留下来,不愿意加班的明天去自己原来的线上。有几个人举手,和线长谈笑风生去了,但也有七八个人走到了一边,等着下早班。五点半到了,大家排队等线长讲话,我不想等他们,干脆这天的工资我也不要了,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来到了宿舍。

微信群里面的三楼全能工也说要撤了,劳动合同上说好的上六休一变成了上十三天休息一天,要知道我们是上夜班的。全能工大声喊着你们违反了《劳动法》,别以为我不懂法律,就一个月三千块钱,我怎么养活家人?他的原话是:唉,就这点工资养娃娃么?要把娃娃饿死掉了。中介说的挺好,五六千,四五千,其实只有员二和员三的员工能拿到四千块钱的工资,而他们已经不是普通员工。

我打定主意星期一就下班,结果出门禁时被个保安拦住了,她说你随身带个烟干嘛,知不知道这是违禁品?我说一截烟蒂你叫我咋抽烟,我骂了几句,那保安很生气,把我的厂牌扣下,于是我又少了一天工资,但是已经无所谓了。这是家黑厂,但是天下工厂,大厂大黑,小厂小黑,工人的路到底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走出厂区的时候,路很泥泞,天还没亮,我怕我摔倒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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