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PE歪楼vol.21｜在语文课上，写我们的故事

本期介绍

「坏孩子，是什么呢？抽烟，喝酒，打架，或者说逃学去网吧？在初中时代，这或许就算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坏孩子了吧。

在初中时代想得不是很多，记得那会儿喜欢臭美，喜欢一味去追寻各种美的方式，也算是一个合格的“闷骚男”吧。那会儿可能有点儿病，也是心智不成熟，觉得打架抽烟去网吧，做一个问题少年很帅，于是我就疯狂地去看“古惑仔”一类的电视剧电影，去当一个问题少年。」

——阿司匹林《第一次当坏孩子》

一门「好」的语文课是什么样的？教学大纲、教材外，语文课还能有些什么？学语文到底在学什么呢？

任职于西北一所职校的陆千一老师似乎在用实践回应着这些问题。

在这个学校，图书馆建得像“国图”，但配套的师资、便于学生将理论运用于实践的实训设施设备不足。周边遍布着酒吧、台球厅，但医疗等资源十分有限。陆千一来这儿一年，在语文课上，她会讲非虚构写作、女性主义、传播学等，这些夹带「私货」的内容同学们听得极认真。

千一认为写作和阅读是陪伴一生的伙伴。在她眼中，同学们需要表达，但可能找不到倾诉对象或/和表达方式。她赞赏同学们表达中的真诚恳切，也苦恼于许多同学仿佛只认为自己的写作是「瞎写写」。

在这所职校就读的阿司匹林同学似乎就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在他的写作和讲述中，我们分明又看见了更多的内容，可能是和其它年轻人别无二致的青春气象，可能是对于写作的简单却真挚的理解。

嘉宾简介

陆千一：任职于西北地区一所高职院校，在语文课中融合非虚构写作内容，多位学生作品发表于千一的自媒体公众号《好学生PTSD》中。

阿司匹林：就读于千一任职的职校，22级汽修专业在读学生。

时间节点

01:44 “图书馆建得像国图” VS “除了学习什么都抓”

08:24 班里唯一的女生，刚入学时就走了

09:38 “学什么不重要，学懂更重要”

12:13 千一的生活体验：和阿姨拼衣服，准备支持学校周边唯一一个书店

19:28 阿斯匹林竟然逛完了学校周边所有的酒吧！

21:34 “哪怕提一点女性主义、传播学的东西，大家就会听得很认真”

28:30 《第一次当坏孩子》中“为爱提刀杀红了眼”这样的天才句子是如何写出的？

31:21 可是，什么才算是“好”学生呢？

35:34 千一的疑问：明明大家都写得很好，为什么都说自己“瞎写”呢？

49:02 《平凡的世界》 《穆斯林的葬礼》和《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哪个写得更好呢？

01:00:31 干啥能行呢？

1:02:40 阿斯匹林：变成蜘蛛侠，拯救世界，但归来仍是姨妈的邻家小蜘蛛

1:03:46 千一：培养大家对世界的好奇是很重要的事情

01:05:42 招募贤士：一起搭建职校生论坛！

01:10:18 为什么要把非虚构写作加入语文课？

精彩对话

「我们」的职校生活

陆千一：西北地区一所普通职校，和这边很多职校一样，因为这两年比较重视职业教育，所以硬件配备的都比较好。用我朋友的话来说「图书馆建得像国图一样」。软件方面就比较欠缺，很多课程虽然看起来很高大上，但并不能在这课上得到相匹配的知识，在技能训练上也没有相匹配的完善师资或其他资源便于同学们讲知识应用于实践。

阿司匹林：中专和大专是一体的，除了学习什么都抓。比如，床上不能有被子，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周末可以自由出校，周内就要请假条。但我还挺适应的，我本身是汽修专业，专业全是男生。

陆千一：本来是有一个女生，但在入学时就选择不来了。我当时还给她打过好几个电话，始终不愿意来，她就说想出去工作。我还问过她是不喜欢这个专业，她说挺喜欢的，但就是不上学要去打工了。

阿司匹林：我们初中毕业很多人都选择不去念书，我当时也想跟风，是被我爸拽回来的。现在感觉当初他是对的，感觉这么小就出去赚钱划不来。辍学的同学多数待在甘肃本地，也有的出去了，但很多人又选择回到我们那个小镇。因为出去打工了两三年了也没有机会再回去读书。

陆千一：我其实算回老家工作，但我长大的地方在市区，现在工作的学校很偏僻。第一次来的时候跟同学们的感觉差不多，漫天黄沙，气候不好，吃的不好，水也不好。因为是新开发的区域，从教育到医疗等很多方面都没有跟上，学校周边全是酒吧、台球厅这类店。如果有稍微严重点的身体上的问题，去看病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

阿司匹林：我感觉学校附近起码有30家酒吧。

陆千一：来职校前，在一线城市做文字类工作。关于两个职业和城市上的转变，我倒觉得不是很大。因为我的选择是出于个人兴趣，很想尝试一下这份工作，看看有没有能力做这件事。之前从事的工作和所处环境都太单一了，到了这边后见到很多事，接触很多人，对自己是很好的提升和丰富，所以并没有心态上的改变，就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昨天才发现了一家书店，就在酒吧中间，你（阿司匹林）还说下次一定要支持一下这个「荒唐的梦想」。文化生活是自己去发现的。如果真生活在一个一线城市，那些文化与我无关，大多数时候通过一些信息再传达给我，其实这些文化只是消费的。

平时经常跟宿管阿姨一起拼单买衣服，买一件宿管阿姨同款花了89块，感觉没什么消费欲了。

阿司匹林：我的一天大概就是：早上起床后去吃顿饭，吃完饭上课，上完课中午回宿舍睡一觉，下午继续上课，上完课后在宿舍睡觉，睡了晚自习，晚自习后回宿舍打游戏。其实晚自习就是一窝人窝在一起打游戏而已。

夹带「私货」的课堂

阿司匹林：千一老师的课刚开始还挺有意思，但讲古文我就觉得没意思了。

陆千一：我这两天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比如写作类的课或讲到女性主义或哪怕提一点传播学的内容，大家就会听得很认真，但如果讲《沁园春长沙》或者讲古诗文，就全军覆没。好像母语类的东西是要接触一些，但要怎么去接触？

但也在想这东西是不是必须要学的？在我看来，学语文最终达到的目的是学会阅读和表达这两种能力。被一首诗可能过两三年或者甚至考完试就忘了，但这两种能力是会陪伴TA们一生的。

之前给阿司匹林那个班讲过一节女性主义的课，有位同学特别感兴趣，就来问我，我就给他推荐了上野千鹤子的《厌女》和一些女性主义的电影。

前两天我上课时提了点，有女同学就私下找到我说有一个男同学跟她说「你的腿真白」这样带有性骚扰的话，她很生气但不知道怎么处理。上课时我就把这件事跟大家分享了一下，想听听大家的看法。我是觉得这对大家的成长挺不利的，尤其是像我们学院这样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地方。有些男生可能确实是存在真的一些不好的行为或想法，但也有些是因为完全没人教过他要怎么做。他也不理解怎么去区分边界，他可能把女生就当成兄弟，开了个玩笑，但并不能够站在女性的角度想这种玩笑意味着什么。

后来跟那个男生很认真地说过这事情，就发现他完全不能够理解怎样站在一个女性的角度思考问题。后来在课堂上讲这个事情以后，大家都觉得原来是可以存在需要换位从女性这个角度思考这件事存在。大家就听得非常认真。

阿司匹林：写作课上写的《第一次当坏孩子》就是「为爱提刀杀红了眼」的故事，女朋友被人欺负我就仗义出手。

姚戈：虽然用了「坏孩子」这个词，但我更多看到的还是一个非常真挚可爱的初中生，会为不正义的行为打抱不平，并不会觉得你是一个坏人。所以很想知道你怎么看待好和坏这两种表述。

阿司匹林：你觉得正直是因为我写了那一段，不正直我没写。而且，同学、老师父母都不会觉得我是「好孩子」，我也不会把这些事拿出来跟TA们说。而且「坏」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天天翘课、打架。

陆千一：我一直感觉这些算是不好的行为，但不能说明这个人好不好。如果真的要去评价一个人，有非常大的模糊地带。

说到《好学生PTSD》，其实还有个号叫《坏学生PTSD》，因为我觉得无论是所谓的学习好的同学还是学习不好的同学，可能都在受教育过程中有过压抑或不快乐的时候，是接受了教育（教育中存在很多问题）才会有这种PTSD。

阿司匹林说他自己不正直，我觉得很难受。只是一些很小的行为，没办法去定义一个人好不好或者是否正直。可能我们习惯了一个人必须做得好才会得到表扬，得到爱，但其实每个孩子在成长中得到爱是天经地义的。

「想把写作对我的意义传达给大家」

子津：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把写作，尤其像你提到的比如集体写作还有一些议题纳入到课程里？

陆千一：因为我一直在写，虽然也没写出什么名堂，但我觉得写作一直在陪伴着我，就像我的好朋友一样。开心的时候可以写，不开心的时候也写。就是很想把写作对我的意义传达给大家。因为我觉得很多同学可能是需要表达的，但找不到表达的人，或者找不到表达的方式。写作是可以陪伴TA们很长时间的。

另外很想跟大家说，我真的就是在课上加了一些写作元素。因为我们没有单独开写作课的条件。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大家写出了很多东西？并不是因为我教了什么，是大家写得真的很好。

阿司匹林：上过老师三四节写作课，有一个模糊的了解。我感觉我没有写作习惯，想写啥就写啥，凑字数。陆千一：上课时会做现场写作，我会发现大家明明都写得很好，但真的去问，TA就说「我是瞎写的」。这就是没有建立正反馈。我觉得你（阿司匹林）发给我的所有文章都写得很好。

阿司匹林：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好，每篇文章都一样，我没法评价。我现在就写自己想写的，总有些事情想记录下来，可以拍视频或者写作文。

子津：我觉得这种冲动本身就挺珍贵的。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想要记录的愿望都会慢慢消失。

姚戈：之前写日记很私密不会跟人分享，但现在写的很多东西，你愿意给千一老师发布在公众号上，你的作品也被收录在学堂识玩社文学小组的杂志中，就是会被更多人看到，这种分享欲的改变有没有什么原因？

阿司匹林：这事情不是很私密，而且我这个人分享欲也挺重的。像这种经历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感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可以达到很多人的共鸣。

持续在尝试

陆千一：试过一次阅读方面的改变。找了一篇比较有趣的微小说，让同学们自己去读，请大家看这篇小说是怎么创作的？如果是我去创作这篇小说，要怎么写？

阿司匹林：关于我平时读什么，以前读挺多挺杂，因为没手机只能看书打发时间。读的比较多是《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

展望未来的话，毕业后我不想在甘肃这边待了，想去的地方很多，西安、上海、深圳，有没有命实现就不知道了。很多同学也不太喜欢这边，待的时间长想出去，出去总是机会大一点，很多人家庭条件也不好，在这边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出去，万一就行了呢。但是干啥能行呢？

陆千一：今天刚收到一个同学的文章，他觉得自己家庭条件不好，家里遇到很多问题，跟女孩子在一起就没办法照顾她，也没办法给人家未来。最后就写了一句「在时代巨轮之下，每个人都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未来，所以希望我们都照顾好自己」。

教学上，我可能不会想太长远，把眼前处理好就是。很多同学在从小到大的上课学习经历中就没有得到正反馈，所以哪怕我是真的觉得写得好，TA也不会觉得自己做得好。我就想通过这学期尝试在这方面调整，可能才能真的培养大家对世界的好奇。

子津：前段时间在群里看到说你们有在做一个论坛，想了解一下这是个什么计划，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

陆千一：可能有些高校有类似BBS或者相关APP供大家可以在平台上沟通，但我们这里就一个微信号加好多学生，每天发各种推送，通过这个来沟通就真的很不方便。就想最好是能做一个APP方便交流，因为我带的学生里有学计算机、软件的，当时找了几个同学讨论就发现做APP人力不够，我们就想先做个论坛，以后肯定还是很希望能服务到更多职校生。

当时也是从学堂的群里找到广东、北京的同学交流了下，大家都觉得还是挺需要这个东西的，因为平时在学校交流机会很少，如果想找某个专业的大佬可能在学校里都实现不了。要是在网上查，现在信息传递不是很畅通。通过各种渠道去检索信息，把信息集中，我觉得对大家是一个很好的事情。

如果很多职校生都来注册，可以在里面设定一个学习板块。如果顺利，甚至连就业这些事情都可以在上面实现，这是我们刚开始一个非常美好的愿景。但真的把它做好、管理员也找好之后，发现注册还挺难的，因为不是所有同学家里都买电脑，所以注册的人不是很多。下一步想法是在我们学校推广试试，希望还是起到学习和沟通两个作用。

制作团队

策划：子津、姚戈、真丽、老三、晨曦

主播：姚戈、子津

剪辑：老三

文案：真丽、姚戈

排版：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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